杨柳松只能浸在这片雨雾里,走向末日-素处之往
杨柳松
▍在细雨中
我们一边说话,一边在细雨中走着
一些新翻的土黏在我们脚底
像自己的过往一样难以摆脱
从柏油路进入这田间的小路
恰如从你的乐观切换到我的悲观
你的帽子,挡住了你的视线
不如我的眼睛能看得更远
雨时而稍大,时而又变小
我们的谈话声是些更细微的雨滴
被这个时代的薄雾包裹
远处,山峦安宁如死者
染上了一层入殓时特有的乳白色
偶尔会有几声寒冷的鸟鸣
蛋清一样溢出了这壳般的寂静
我们没有目的和方向,或许
我们只想在这弥漫的雨中说话
任由语词像道路一样无尽延伸
但我们的声音如此细小、轻微
就像路边颤抖的树,无法呼喊
也无法撼动哪怕一小片乌云
只能浸在这片雨雾里,走向末日
作者 / 一行
“在细雨中”,如标题的进行时,这是一首场景感很强的诗。缓缓读完,耳边回荡着细雨声,仿佛自己仍被这雨幕构成的薄雾所包裹,如此苍茫,渺小,和无力。
这种无力,源于诗中那个未揭示的谜团,“难以摆脱”“悲观”“包裹”“细小、轻微”“无法呼喊“”无法撼动”“只能”。
显而易见,这个谜团关于我们,关于自我身上的局限,无能为力,就像“自己的过往一样难以摆脱”。因为是细雨,所以不必逃避,可以坦然的面对;因为正在雨中,我们有暇缓慢地打量,领受那些正降临在自我身上的局限。它们就像偶尔寒冷的鸟鸣,无可避免地跳了出来,“蛋清一样溢出了这壳般的寂静”。
因此,它们来自于自我那看不见的部分。但好像又无关轻重。所以诗人也没打算逃避,为了迎接它们,“只想在这弥漫的雨中说话”,他清楚,并接受了这种局限的存在,因此任由语词“无尽延伸”,并让自己浸在雨雾中“走向末日”。
诗歌总能让我们意识到自我的局限。
一个多月来,有个年轻人每天来这里,把车定在固定地方,那棵茂盛的榕树下面。那儿左侧有一辆报废车,右边的灌木丛高大茂密。那是个隐蔽的地方。黑色的车门窗紧闭,有时开一条小缝,用于抖落手里的烟灰。他没有下车或吃饭,地面就只有一堆烟头。天气寒冷,车窗玻璃蒙上雾气,有时他把靠椅放平,睡去了,有时坐起来看手机。这都是能看见的部分。可能是为了躲避,某种责任,追赶,甚至违法行为?或者仅仅骗家人说是去工作了。十多米远就有厕所,他肯定去上过厕所,只是没看见,就像他可能已经吃过饭了。这些看不见的部分是他的局限,无能为力,所以他只能待在这个自己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角落。同时也构成了旁观者的局限,成为一个谜待在那里,拷问着他,也拷问自己。这样的时刻,该如何是好呢?
“但我们的声音如此细小、轻微
就像路边颤抖的树,无法呼喊
也无法撼动哪怕一小片乌云
只能浸在这片雨雾里,走向末日”
在诗人这里,好像就只能旁观。旁观就很好了,这也是一种选择,就像在细雨中悲哀地打量我们自己。因为种种不可预知原因,我们成为了时代薄雾里的失语者。卡夫卡说,我们共同的以及我们特有的时代,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令人难堪。因为失语,因为某些局限的存在,自我表达,情感维系,生命与爱等等,就像道路一样不断挣脱我们“无尽延伸”,而我们只能看着,它们走远,消失,失去意义。隔着模糊的雨雾,我们看着自己在雨中说话,行走,那些新翻的土黏在脚底像过往一样“难以摆脱”,也无法呼喊,无法撼动“哪怕一小片乌云”,最终就只能“浸在这片雨雾里,走向末日”。这同样是一种艰难的选择,依然需要极大的勇气——“我的琴声呜咽,泪水全无/只身打马过草原”(海子)。
“而我的痛苦源于变化带来的
种种事端就像我无法搞定的乐谱,
就像我在拆除死亡的种种发明。”
——乔舒亚·爱德华斯
“但是我们在亮色的叶子中
说的那些话已经消逝,
倏忽如叶子的跌落,
那些薄脆的血红。”
——理查德·O·摩尔
“然而不是它让你
无法入睡,是另一种力量
如今被困在你身体的牢狱,
还记得自己,曾经是自由的风。”
——路易斯·塞尔努达
“如果从头再活一遍还会这样?
还会犯下一样不可饶恕的错误?
是的,只要有半点机会。是的。”
——雷蒙德·卡佛
为了保持旁观,为了接受局限,为了那个谜团的永存。诗歌,从来不告诉我们答案。